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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衡】吾王(十)当年拚却醉颜红

班师回京的路上,朱厚照都表现得并无异样,齐衡心下奇怪朱厚照竟然能这样安静,殊不知朱厚照专等回朝发难了。

一回到京城,朱厚照第一天上朝,就论功行赏:齐衡原本就是正二品的身份了,因为护驾有功,朱厚照又给他赐了爵位,这次还只是伯爵,顾着齐国公的身份,不好太高。

等一转头,众大臣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贺,朱厚照就照着刘瑾拟的几项罪名发落了出征前刁难过他也刁难过齐衡的老臣,虽说并没有太过惩罚,只是从原位上官降一级,但是对于老臣的颜面来说,已经难以接受了。

更不用提几位年轻的臣子当场在殿门口被廷杖,满朝文武除了几位受了封赏的,其他人的头都埋得低低的,竟无一人求情。

惨叫声很快弥漫着血腥味很快充斥着整个金銮殿,仿佛这里不是什么皇宫重地,而是阴森可怖的天牢,齐衡感觉到,一股麻木和恐惧的气氛在朝臣中心照不宣的蔓延起来,可是等他抬头看的时候,所有人都只是把头低下去,再低下去。

而朱厚照坐在龙椅上,面色含笑,仿佛让人这样害怕和恐惧是一件让他再高兴不过的事情,甚至因为这次的动静太过寻常,他的脸色很快就带上了不耐烦,索性惬意的和齐衡对望着,等齐衡低下头去,朱厚照又打量他穿着朝服的挺拔身姿,只是这样就心中餍足。

至于那此起彼伏的呼痛声,并不能教他分出一点心神去留意,毕竟这已经是常有的事情了。

可惜对于齐衡来说,并不是。

齐衡不知道刘瑾什么时候拟的罪名,听着什么“不敬先帝”“不尊圣驾”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他的面色肃然起来,身体也绷得直直的,不得不拼命抑制着自己出列求情的冲动:那样会让陛下很没有面子,若是陛下暴怒,说不准还会给几位老臣带来更重的惩罚。

几位老臣面面相觑,心里明白朱厚照这是怪罪他们阻拦,有心思更灵活的更是发现若只是阻止陛下的人并没有受到惩罚,反倒是他们这些,硬是要齐衡护驾的人,受了惩处。

几道隐晦的目光钉在了齐衡身上,齐衡感觉到了,朱厚照也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下子凌厉地巡视起来,不再像刚才一样散漫,整个人像是领地被侵犯的豹子,齐衡觉得自己几乎能看见他要露出的利齿。

于是齐衡还是忍住了,他知道朱厚照这是在为他出头,他默默地叹了声气,心里清楚求情这个头自己下了朝非出不可了。

他抬起头,看着眼神里带着扭曲的快意和残忍的朱厚照,心中惊觉这样的朱厚照他竟然从来没有见过,而众大臣却已经习以为常。

所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的陛下,又听信刘瑾的怂恿,或者只是因为被劝阻,这样任性妄为了多少次呢?

这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朝堂,也是他从未见识过的朱厚照,他被陛下挡在身后许久,竟然连陛下真正的样子都没有认清过。

齐衡不是没有听说过的,可是他从没有亲眼见过,他所见过的朱厚照,都是在被朝臣逼得跳脚,或者被“劝”得无可奈何,疲惫不堪,所以他一直认为朱厚照厌恶文臣错处泰半在朝臣逼得太紧。

陛下,其实是刻意的避开他的吗?

等下了朝,齐衡随朱厚照进了御书房,一进去,朱厚照就带着畅快的笑意对齐衡说:“元若,你不知道朕的心里多痛快,那几个老头子仗着身份日日为难朕,这个也不让那个也不让,上次还硬要你立那劳什子的军令状,哼,不过是朕从前懒得理罢了。”

他说完,等着齐衡的回应。可是良久,久到他几乎以为齐衡没有跟在他身后不得不转身确认的时候,他的心忽然就坠下去了:这几日同元若朝夕相对惯了,太大意了,怎么能让元若看到他这个样子,这样残忍恶毒肆意妄为的样子......

不过,元若,应当会站在他这边的吧?

可惜没有,齐衡用他第一次听过的,沉痛嘶哑的声音说:“陛下原来,一向是这样的吗?”

“元若!”朱厚照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他迫切的希望齐衡忘记方才的场景,可是他的心却教他住了口:兴许元若是可以接受的?

“陛下!杨大人并没有犯下那些罪名,出征前劝阻陛下也不过是为陛下着想,陛下何至于......”齐衡见朱厚照十分紧张的样子,咬了咬牙将话说了下去。

“可是他们那样串通起来刁难你,元若!朕可以认自己的错!他们怎么就不能认错!”朱厚照急切地说,他想证明自己是对的,证明齐衡不需要站在他的对立面。

“陛下!没有人有错,臣已经说过了,几位阁老只是担心陛下的安危,臣从来都认为,这件事谁都没有错。难不成陛下希望在众臣的心中,元若比陛下更要紧?”齐衡在朱厚照这样恼羞成怒的态度里冷静了下来,他知道今天的事情恐怕是不能善了了,朱厚照的心思和他根本没有在一件事情上,他感觉到了。

“在朕心中就是这样的!元若,你说过的,只要于天道公理无关,你就会站在朕这一边!”朱厚照说这话时几乎是站在齐衡的眼前了,他寄希望于距离上的亲近能抵消齐衡渐渐疏离的语气,但其实不过徒劳。

“可眼下是朝政!臣说过,前提是不涉及朝政!陛下!这岂能混为一谈!陛下从没有像今日这样......过,”齐衡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才说下去,让人觉得他似乎忍住了什么,“不过兴许以前只是不让臣看到罢了。”

“那你现在看到了!你要反悔吗!”朱厚照猛地伸出手,抓住齐衡的胳膊,那力气几乎算得上是在掐,若是落在人的脖子上,想必连脖子都会扼出淤痕,可是朱厚照没有感觉到,齐衡也没有感觉到,他被朱厚照眼睛赤红的样子刺痛了,那是他心心念念放在心尖儿上多少年的陛下,他如何忍得下心让他受这样的委屈和痛苦。

朱厚照一时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声音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回,答,朕!你会反悔吗!”这话说得实在太让人毛骨悚然,让人觉得齐衡若是说一句反悔,朱厚照就会猛地一口啮破他的脖颈。

齐衡回过神来,见朱厚照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觉得心中的气要叹尽了,他没有理会自己痛得似乎骨头都碎裂的左臂,伸出右手握了握朱厚照冰凉的青筋暴起的手依旧温和地说:“陛下,臣从不做后悔的事情。”

“你没机会反悔的!朕不会让你反悔!你只能支持朕!你,你不能这样,联合了别人,来,来指责朕,元若,你不能这样。”可惜这样的举动并没有安慰到朱厚照,他的口气依旧是惶惑不安的,因为他太了解元若了,他听得出在这件事情上元若对他的疏远。

明明霸道无礼任性的人是他,可是现在仿佛他才是那个受尽委屈的人,齐衡心里这样想着,觉得这实在是天底下最怪异的事情。

“是,”齐衡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抽出自己的手,慢慢在朱厚照面前跪下去,将自己的头垂了下去,强压心神说,“忠于陛下是元若的职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不过是支持。”他不能纵容朱厚照,纵容刘瑾在他身后兴风作浪,这件事情,他绝不会让步。

“齐衡!你知道朕在说什么!”朱厚照愤怒的拍着桌案,可是齐衡抬起头,平静地注视着暴怒的朱厚照,眼里掩盖着一丝悲哀,他的声音依旧温润,仿佛和往常一样不过是同朱厚照念一些经书史书,“臣知道。陛下,您没有听懂臣的意思。”

他没有再问若是他像其他人一样反对朱厚照,朱厚照会不会也干脆的将他拖出去,这样的话太令人难堪也太过诛心了,他知道这对朱厚照来说太过残忍了。

所以他没有问,他清楚地知道不会,却不能阻止自己心中涌起一股兔死狐悲的感伤:抛开了是朱厚照的恋人,他还是朝廷的臣子。

他愿意成为朱厚照的伴侣,可是这不代表他会放弃自己作为臣子的原则,他依旧要忠于朝廷的纲纪,护卫无辜的百姓,这些,都要排在他的君王之前。

他可以忠君,可以痴情,但这都不能教他成为一个愚忠的臣子,他的感情教他愿意为朱厚照肝脑涂地,可是他不能成为怂恿陛下试图操控陛下的宦官的爪牙。

齐衡说完之后,朝朱厚照磕头行礼,他的头缓缓地,缓缓地,抵到御书房里柔软华丽的绒毯上,那原本是朱厚照怜惜他身子才好又总是非要行礼才命人铺上的。

思及此,他心中五味陈杂酸涩不堪,可是再也不曾抬头去看朱厚照,只像普通朝臣一样,像他无数次做的那样,拱手垂头一步一步退出去了。

朱厚照其实很想拉住他,说自己做错了,说自己不过是要出一口恶气,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只要齐衡抬头看他一眼,他就会有追上去的勇气。

只是齐衡没有,因为他也很怕自己一抬头,看见朱厚照受伤的眼神,就会放弃自己的原则,成为一个连自己都瞧不起的佞臣。

朱厚照原本是有很多话来拦住他:朕只有元若!难道那些臣子比朕与元若还要亲近吗......可是这样许多的话,他都说不出口:

他的后宫是充盈的,虽说他并不常有兴致去,他有什么面目说他只有元若呢?这也不是亲不亲近的事,而是他几乎是在倒行逆施无视纲常,难不成他还能拿他与元若的感情去逼迫他吗?

那岂不是将元若推得更远。

他心里清楚得很,元若是对的,可是元若站在了他的对立面这个事实让他不敢去面对:怎么才能面对呢?元若居然离他而去,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是都答应元若不能再任性行事了吗?

朱厚照在空荡荡的御书房里慢慢瘫坐在地上,知道自己把原本的一切都搞砸了。

接下里的几个月,在朝臣看来是风平浪静的,陛下虽说总是阴沉着没有笑脸,可是总算没有随意惩处朝臣们。

只不过,听说陛下新近宠幸了一个歌姬,还带进后宫里封了妃,宫里人人都要称一句刘娘娘,格外的不像样子,除此之外,便无甚大事了。

但对于齐衡来说,这几个月是煎熬痛苦的,他自从封爵后再也不曾出过府门,他不能向陛下低头,这是他的原则,可是他心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朱厚照,他封闭了自己的耳朵和眼睛,让自己不去看不去听,可是心中仍旧止不住的想。

外人看来,齐衡不明原因地瘦削下去,格外的憔悴,而陛下也命人送了一箱又一箱名贵的药材来,格外的荣宠,只是齐衡知道,朱厚照也不肯低头说一个字。

其实他觉得自己有时候也并没有非要见到朱厚照,只不过是在拿起一卷经书下意识地读出声来的时候,才想起来,听他读书的人原本不在这里,于是手中书卷便重若万钧,让他再也提不起力气拿起来。

齐国公府的夫人,齐衡的母亲,平宁郡主终于看不过去了,端着亲制的桃蕊糕来看他,齐衡的礼数是周全的,忽略一张苍白的脸,看上去依旧是翩翩公子的样子。

平宁郡主看着自己儿子食不知味地吃着桃蕊糕,心中既心疼又骄傲:她的儿子教养的这样出色,可是偏偏心思细密得可怕,以至于总是受到许多的伤害。

她做的这没有兑牛乳的桃蕊糕十分考验食用的人的礼仪姿态,手上的力道多用一分,或者只是晃神一下,那原本就松散的糕点就会弄的人狼狈不堪,可齐衡哪怕是在忧心忡忡满腹心事的时候,依旧一丝不苟不慌不忙,没有半分的错乱。

平宁郡主细细地看着,心中感慨,却不知从何说起。

可巧,平宁郡主只坐了一会,刘瑾就来传陛下的口谕,说是明日陛下带刘娘娘去狩猎,要齐衡随从护驾,因着齐衡与陛下的争吵,刘瑾知道齐衡这火其实是烧到了自己身上的,语气也淡淡的不甚热络。

领了口谕后,齐衡面色不动,坐回去继续吃他的桃蕊糕,甚至连捻着糕点的手都不曾颤动半分,仿佛刚才不曾有人来过一样。

平宁郡主静坐片刻,实在无法,只得起身,说来日再来看他,齐衡便点头称是。

等平宁郡主转过身后,齐衡站起身来,面色淡然地掸了掸自己月白衣袍的下摆,那里不知何时,沾上了些许桃蕊糕的碎屑和粉末,被齐衡掸过也不曾掉下去。

仿佛和其他的什么事情一样,成了摆脱不了的痕迹。

P.S.是晏几道的词,我很喜欢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只不过这个标题只取字面义,当然就算只是这样,我也觉得很好的,晏几道的词总是这样天真,不管他经历了多少艰难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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